我遥远的乡村

很久没回老家去了，到了老家才发现，因为要架另一条高压线路，村里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几乎被砍伐完了。以前远远望去，一片葱葱郁郁的村庄，霎时间就显得衰败了、贫脊了、荒凉了。

在村子里走了好远，也没碰到一个人。走到村外的时候，才看到我的老大嫂。她一个人坐在阳光下，视力也好像更加不行了，但听力还好，远远地就听到了我的脚步。

“坐坐吧，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呢。”她拍拍她面前的树桩。

我坐在她面前的树桩上。因为希望经常有人来坐坐，她家大门外，常年备有随时可以落坐的板凳。只是，以前的小马扎、小板凳，换成了现在的树桩。

“吃饭了吗？”我坐在她面前问她，她闭着眼，精神明显地不如去年了。

“吃了，闺女炖了鱼送来的。”

“闺女还是离得近了好啊，你看你这女儿，这炖了鱼还给你送过来，你还想啥呀？”老大嫂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就嫁到相邻的村里了。

“唉，不是闺女送来的，闺女有孙子了，不得闲。送啥东西我也不希罕，还不如偎着我说说话儿呢。”

“人家都有孙子了，哪有时间陪你说话？你就坐这儿，听小鸟叫得多好听啊。”这时候，远远的正有鸟鸣声传来。

“也就这小鸟还有点空，是人都忙着挣钱去了。我天天在这儿坐着，除了走路的，经常一天一天不见一个人。打工的都是一早就走了，很晚才回来，两头都不见太阳。人家走的时候，我还没起床，人家回来的时候，我又睡觉去了。儿子媳妇也经常一天天地不见面。”

听得我也觉得很伤心，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说要去挖荠菜。

“你挖荠菜不用忙，这地头路边上长的荠菜，就够你挖的，坐着说会儿话吧。”然而，坐下来了，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了。是啊，年轻人都忙着挣钱去了，村里就剩下几个老人，还不住在一起，因为都老了，腿脚不好，眼神不好，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你说说，这世上啥东西是你的呀？”她又开始感慨了。

“我也知道，啥东西都不是我的。你说谁愿意这么忙碌啊？谁不想坐在这儿晒晒太阳、唠唠家常啊？我们不挣钱行吗？你这样的老人得用钱吧？小孩子上学结婚生孩子，也得用钱吧？你老了，眼神不好、腿脚不好，但你胃口好、身体好，生活基本能自理，儿女都不用你操心，天天坐在这儿晒晒太阳，听听风雨，神仙一样的日子，你瞎琢磨啥呀！”老大嫂终于笑起来。

“我比那些卧床不起的强多了！挖荠菜去吧，挖了拿来我帮你摘。”

“才不敢劳你大驾呢，就你那眼神，回家我还得再摘一遍。”

村里的人口，是越来越少了，年轻力壮的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一些因为家里有老人、不能远行的人，也都起早贪黑，去加工厂做大蒜包装了。曾经那么美丽、那么可爱的小村子，就剩下一个寂寞的空壳，默默地迎送着四季的风雨。路边地头都长满荠菜，在城里要走好远的路，才勉强挖到一些的美味，在这儿生长的到处都是。因为大家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致，在吃饭上下功夫。早饭匆匆地吃了，午饭一般都在打工的地方随便凑合，晚上回来的时候，常常是午夜了，晚饭有时吃有时就不吃了。

看到他们这样忙碌，我经常问自己：人生的意义何在？挣钱的意义何在？如果一个人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他挣的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这些生活在边远农村的人们，除了趁早贪黑地出苦力挣钱之外，他们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啊！

我们可爱的小乡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因为，农民从土地里获得的收益，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越来越少了，远远不能满足养儿育女的需要。大家都被这个时代逼迫着，拼命地向经济发达的地区靠拢。而我们这一代人，就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夹缝中，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所以特别希望儿女不要再走我们的路，拼命地让孩子上学。

可是，孩子考上大学，又当如何呢？除了上学的费用之外，农村的孩子要在大城市安家，谈何容易！因而，这一部分父母，就显得尤为艰难，千方百计让儿子上学，千方百计为儿子操兑房子，然后儿子结婚了，还要抛家舍业，为儿子带孩子... ...

没有考学的孩子，在家娶媳妇都难。女孩子大都喜欢去城市安家，就是不去城里，也是在城市周边。除了彩礼之外，还要有一动一不动。一动是车，一不动是城里的房子。我有一个亲戚，除了车和房，把儿媳妇娶进门，花去了将近20万！再加上房和车呢？怎么也得五、六十万吧？

一边思考一边挖荠菜，一会儿就挖了很多。拿到大嫂面前，坐在阳光里摘荠菜。她眼神不好，也不肯闲着，帮我把荠菜上带的土，用手筛下来，然后再递给我。

她一边忙活一边唠叨：孙子有媳妇了，房子还没有买，所以儿子才起早贪黑地去打工。要不是她这么大年纪，离不了儿子，儿子也早就出去挣钱了。

“唉，娘疼儿一点空不留，儿疼娘才到哪儿啊？吃到嘴里的东西，抠出来也得给儿子吃了。你看这娘老了，儿子中啥用啊？”

“现在这样想了，你年轻的时候，不也这样忙吗？你有儿子，儿子也有儿子啊。做父母的，哪一个不盼着儿女好呢？”

“我告诉你，儿女混得越好，越不中咱的用。你看我现在，想看看儿子早起一会儿就看到了，到俺儿子老了，他还不如我呢，想看儿子一眼都不能呢！”

“你天天就琢磨这些事啊？累不累？”

“我还不是看着俺儿累，孩子上大学花钱，买房子花钱，娶媳妇花钱，他去哪儿弄那么钱啊！”

说话间，荠菜摘好了，我给了老大嫂一些，她很高兴。这个时代，她不能理解了，但这个春天，她应该比谁都了解，都盼望。

每个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出人头地，将来能在大城市安家，不再像他们一样，一辈子过得这么艰难。可是，儿女在城市安了家，就容易了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苦难、一种煎熬，只有在苦难的煎熬中，得来的快乐幸福，才特别地甜蜜和真实。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作为父母的我们，还能为儿女奔波奋斗，也是一种幸福啊！

老家的柳树，眉眼儿已经绿了，那些快乐的小鸟，并没有因为那些大树的倒下，而减少它们的飞翔和歌唱。山雀和麻雀们，依然在屋檐下筑巢，喜鹊们依然在枝头跳跃······那些小猫儿依然在太阳下打闹，小狗儿依然热情地迎送着偶尔过往的陌生人... ...

我可爱的乡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可是这些温馨的画面，每次看到都倍觉亲切和感动。

叔本华说：人生就是一团欲望，欲望得不到满足就痛苦，得到满足就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间摇摆。而我觉得，人生就是一直向往，虽然得到的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好，但你要相信，更好的就在下一个不远的前方。（文/阅读时间作者·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