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来讲一个战俘英雄的故事。

朝鲜战争爆发后，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随之兴起。在这个过程中，涌现出一位非常独特的英雄——他出身于黄埔军校，又当过志愿军，还不幸成了战俘，在美军的战俘营里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因为出色的专业能力，美国人千方百计地给他灌迷魂汤，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让他当了间谍。万万没想到，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仅不动声色地炸掉了美军一架飞机、报销了十名美国间谍！自己还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志愿军中。

这个上演了碟中谍的传奇人物，就是志愿军180师报务员张文荣！他在战俘营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把美国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今天，我们就回顾一下这段传奇经历，重回到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中。

一、追求光明举义旗

一说到黄埔军校生，大家肯定都会觉得特别厉害。但这位辽宁小伙张文荣却有点倒霉。因为他考进去的时候，这所昔日大名鼎鼎的军校，早就不比当初了。

那是1948年8月的事情，22岁的热血青年怀揣着满腔热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乡东北，千里迢迢地去了成都，成为了陆军军官学校第23期通讯科的一名学生。

当然，他万万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最后一批黄埔生了。

一年多以后，虽然在平时的学习和生活中，他对学校里的诸多腐败现象多有不满，却还是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学习，最终熟练掌握了电台报务技能，在各项考核中都表现不凡。

如果能够顺利毕业，他无非也就会成为国民党军队中一个小小的报务员，在觥筹交错，升官发财中度过余生。但这种看似平稳而无聊的命运，被如火如荼的国共内战冲击得七零八落。

1949年11月，刘伯承和邓小平带领大军挺进西南，先后解放了贵州、湖北等地，又与贺龙带领的第十八兵团遥相呼应，把成都包围得水泄不通。

蒋介石见共产党打到了自己的老巢，本想亲自坐镇，拼死反攻，但眼见胡宗南手下的军队被贺龙打得落花流水，卢汉、邓锡侯等地方军又先后起义，知道大势已去，赶紧把烂摊子一股脑地甩给胡宗南，坐着飞机，一溜烟地去了台湾。

而胡宗南也不傻，没过多久，就也脚底抹油，溜得彻彻底底。既然大佬们都不想背锅，包括张文荣在内的3000名军校生就倒了霉。根据校方指示，他们必须和一小撮残兵败将一起向西撤退到四川的大凉山里，不遗余力，继续顽抗。

兵败如山倒。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局势如此，正规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白白坑这群学生做什么呢？时任学校教育处长的李永中少将和特种兵总队长肖平波少将对学校的决定多有不满，于是开始积极联系共产党，试图带领学生起义，不再给国民党卖命了。

最初，起义只是一个设想，他们并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拥护这个决定。所以，为了确保起义顺利进行，他们曾多次开会，想听听大家的意思。非常幸运，在会上，以张文荣为首的大多数学生坚决表示拥护起义。见到这样的状况，两位少将终于吃了定心丸，12月25日，就带着大家正式起义了。

也正是因为这次起义，张文荣摇身一变，从国民党领导下的黄埔军校生，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不过，由于尚未完成学业，在那以后，他又去西南军政大学川西分校学习了一段时间。毕业后，被分配到基层部队，主要负责配合修建铁路。著名的成渝铁路的修建，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正在张文荣一心一意忙工作的时候，朝鲜战争爆发了。1950年10月，中国派遣志愿军入朝作战。张文荣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要求上前线。

因为表现积极，业务能力强，申请很快批复下来。自此，他成了志愿军第3兵团第60军第180师的一名正排职报务员，即刻开往朝鲜战场。

二、浴血突围沦战俘

前面已经说过，张文荣是辽宁人。所以，这次从四川赶回东北，再通过边境进入朝鲜，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回归。和很多战士不一样，虽然到达朝鲜的时候，已经是冰天雪地的冬天，但他对这种气候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适应。

在张文荣参战之前，朝鲜战争已经打完了四次战役。志愿军虽然有武器和技术等方面的劣势，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进而制定了轮番作战，轮番休整的策略，不断向朝鲜境内增兵，企图通过人数和地缘的优势拖垮美国人。美国人也不甘示弱，继续利用空中火力优势，接连不断地摧毁志愿军的后勤补给线，让前线的志愿军无法及时补充必备的弹药，食品和药品。

1951年4月，第五次战役爆发了。虽然新近参战的志愿军战士经历了长途的强行军，精力还没有得到恢复，对于敌情，地形，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完全熟悉，但在将近两个月的战斗中，还是歼灭了八万多美军，让敌人尝到了我们的厉害。

表面看来，志愿军胜利了。但这种胜利却是名副其实的惨胜，因为损失和美军不相上下。并且，因为后方补给很难供应上来，部队断粮少弹，不少战士仅靠树皮草根充饥。考虑到这一点，上级最终决定，把主力部队暂时撤回三八线以北，进行休整。

张文荣所在的部队也在其中。当时，他们已经挺进到三八线以南100多公里。收到命令后，大家都觉得有点可惜，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级的命令是一定要执行的。

撤退是有序的。他们接受的第二个命令，是掩护兄弟部队先撤退。在所有士兵的共同努力下，任务总算顺利完成，但他们自己却遭到了五万多美军的包围！

情况再艰难，也要坚持战斗！大家并肩战斗，拼死突围。激烈的战斗中，张文荣的电台被敌人的飞机炸坏了。失去了设备的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枪，像普通士兵一样冲锋陷阵。

然而，好虎架不住群狼，他们最终还是倒在了敌人的炮火中。在天寒地冻的山林里，张文荣流着血昏迷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只听凶恶的狼狗在耳边汪汪地叫着，到处都是美国人在喊话。

张文荣知道，这是美国人的搜山队，也隐约觉察到了自己即将成为俘虏的命运。他当然不想成为俘虏，但身受重伤的他，在那种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逃出去的。所以，与其拼死抗争，鱼死网破，不如保存精力，静待时机。

三、敌窟抗虐争回归

对于当时的张文荣来说，成为一名志愿军战俘，并不算特别可耻的事情，因为，在那场战斗中，他所在的180师，将近一万人里，一大半都被美军抓进了战俘营。

在这些人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阳文华。和张文荣一样，他也是黄埔军校生，并且和张文荣同期。并且，非常巧的是，他们加入志愿军，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现在，就连当俘虏，也在一起。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了。

这对难兄难弟被捕后，先是被送到釜山，又被转到巨济岛。但是，无论在哪里，战俘营里的看守人数都很少，导致管理上出了很多问题。朝鲜半岛又离美国本土很远，运兵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也很耗时间。况且，就算运兵过来，也要优先用于前线作战，而不是看守战俘。

这可怎么办？美国人想来想去，把目光放到了逃到台湾的蒋介石身上。蒋介石和美国人从来都是老搭档。美国人一张嘴，他马上就送来了一大批国民党特务。

国民党特务干起这种事情来，向来是一等一的好手。当初中统，军统的名声和手段，可是连他们的自己人听到，都会闻风丧胆，胆战心惊。这些人到达集中营以后，立刻查看资料，试图掌握战俘们的情况，对他们进行一个彻底的了解。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意外地发现了张文荣和阳文华的黄埔军校生背景，并认为，虽然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这两个人决定投靠共产党，是对国民党的背叛，朝鲜战争爆发后，又加入志愿军，和共产党一起对付美国人，更是非常糊涂的行为，但因为他们有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和专业知识，依然是可以被很好地利用的，不想就这样浪费，于是软硬兼施，想让他们和美国人合作，将功补过，效忠党国。

张文荣是个直脾气。当初，关于起义，他是双手赞成的，后来加入志愿军，也是他自己的意愿。由此可以看出，他对共产党是很拥护的，并不是说，一看国民党要倒台了，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屈服。所以，现在，哪怕被人用刀逼着，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但阳文华的斗争经验显然更丰富。他故作同意，并借此机会当上了战俘营里八十六联队的副联队长。

当时，战争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中美双方都抓获了对方的一些士兵，战俘问题日渐突出，需要认真仔细地开展谈判。中方希望可以交换战俘，但美国人说，很多志愿军战俘并不愿意回到中国去。他们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不会同意交换战俘。

美国人的话当然不是事实。实际上，为了配合这个谎言，他们对志愿军战俘进行了一系列的迫害。比如，强迫战俘在“不愿遣返”的请愿书上按指印。有人敢反抗，就施以残酷的镇压，甚至干脆活埋。不仅如此，还会把一些战俘打昏，在身上强行刺上“反共抗俄”的字样，企图让他们一辈子都回不了国。

面对敌人的卑鄙手段，阳文华借职务之便，带领大家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抗，也给张文荣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原来，第五次战役结束后，志愿军的主力部队退回三八线以北，严防死守，给美国的情报部门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他们像被打瞎了一只眼睛一样，不知道志愿军那边的具体情况，也就无法派出空中火力，作出有效的打击。

所以，对美国人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派出情报人员，去志愿军后方得到一手情报。但他们人手实在不足，连看守战俘营都要从蒋介石那里调人，想要找到合适的情报人员，也就更难。

既然有那么多现成的战俘，为什么不从他们之间策反一些，为我所用呢？美军特务头子包瑞德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于是，上级采纳了他的建议，开始秘密地对战俘们进行观察。

作为战俘营里的协助管理人员，阳文华对这件事早有耳闻。他认为，张文荣是黄埔军校通讯科出身，之后又一直担任报务员，非常适合做情报工作，一定会被美国人盯上。于是，他提前知会张文荣，让他一定要配合美国人，找机会逃出集中营，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昭告天下。

1951年12月初，张文荣果然收到一份神神秘秘的通知，说他被选中参加一项重要的计划。不过，因为有了阳文华的提醒，张文荣没有拒绝。

几天后，和其他几个被选中的人一起，张文荣离开战俘营，去了美国战俘调研处特务机关，接受进一步的资质审查。合格后，被送往日本东京一所特务学校，先是填写了登记表，然后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受训。

为了确保计划顺利成功，美国人不止对他们实施了包括轻武器射击、情报侦察、爆破刺杀、通讯、跳伞等一系列军事训练，还向他们灌输了大量反共理论知识，试图对他们洗脑，让他们全心全意地做一名为美国效力的间谍。

训练结束后，美国人又把他们送回位于朝鲜半岛的汉城，继续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只等机会一到，就空投到志愿军后方，秘密进行间谍破坏活动。

四、炸机归队建奇功

早在训练的时候，张文荣就得到消息——集中营里的阳文华，已经因为对敌人的反抗，被残忍地杀害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事实上，从被选中开始，一直到完成所有的训练，张文荣都表现得十分顺从，好像真的打算“弃暗投明”，像那些国民党特务似的，为美国人卖命一样。

也正是因为他的一系列表现，美国人感到非常满意，渐渐放松了警惕。事实上，除了张文荣以外，其他的那些战俘，在尝到了一点好处以后，也真的被洗脑成功，确实打算全心全意地为美国人服务了。

1952年2月18日，对于张文荣来说，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非常适合夜间飞行。当晚，美国人决定小试牛刀，看看这群战俘间谍的表现。

晚饭后，他们让张文荣和其他四个战俘带上袖珍收发报机、苏式步枪、美制小型手雷以及地图、指北针等设备，假扮成志愿军战士，和10个平时负责训练他们的美国教官一起，在茫茫的夜色中，登上了一架美C—46型运输机。

C-46运输机本来是一种商用高空客机，在二战中，被美国改造成了军事运输机。在中缅印战区，它是飞越著名的驼峰航线，也就是喜玛拉雅山脉航线的主要运载工具。因为引擎十分强劲，承载量更大，对恶劣天气适应性更强，它也更利于长途运输飞行。

负责带领这个15人队伍的指挥官叫哈里森。是美国情报机构“远东司令部联络队”的成员。他把这些人分为3组，张文荣所在的组，代号为G组。

此次飞行的目的地，是朝鲜北部的谷山郡地区，也正是志愿军第五次战役后的休整地。这些间谍落地之后，需要潜行到志愿军后方，收集弹药库，粮库等重要情报，传给美国军方，便于美国飞机前来轰炸。

飞机起飞前，专门有人前来给战俘们鼓劲加油，说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一定不会被亏待。和其他人一样，张文荣表现出了非常期待和兴奋的样子，没有让美国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登机完毕，飞机起飞。张文荣远远地坐在角落里，随时观察着大家的一举一动。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心情也是无比激动。

因为只承载了16个人和一些必要的单兵装备，机舱里很宽敞，就是光线比较昏暗，但这也刚好为张文荣的暗中准备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

眼看手表上的指针过了零点，张文荣准备得也差不多了。他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凌晨2点20分的时候，飞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上空。一看到头顶的红灯开始闪烁，哈里森猛地站起来，组织大家按顺序跳伞。

张文荣排在第一个。他深呼吸了一下，站到机舱门口，先是往下看了看，然后转过头，忽然摘下了一只棉手套。在手套即将完全脱离手掌的时候，还做了一些奇怪的动作。

这个战俘要干什么？哈里森心中一阵不解，刚想大声训斥，只见张文荣抬起胳膊，用力把棉手套扔进了机舱深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听一声巨响，藏在手套里的手雷炸得惊天动地。哈里森这才明白，原来张文荣刚才是在拉手雷的拉环。他气得暴跳如雷，刚想抓住张文荣，当场枪毙，忽觉手里一空，原来，早在扔出手套的同时，张文荣已经纵身一跃，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几乎想都没想，哈里森也赶紧跳了下去。头顶上，飞机的残骸燃烧着，一片又一片地坠落下来。月光里，两个降落伞徐徐降落。对张文荣来说，他终于又获得了自由，但是对哈里森来说，噩梦才刚刚开始。

因为，早在飞机刚刚飞过三八线的时候，就已经被志愿军的防空部队发现了。他们一直密切地监视着飞机的动向，想看敌人到底想耍些什么花招，没想到却被张文荣一颗手雷就解决了。

防空兵马上把这个消息通知了地面部队。哈里森一落地，就被等在那里的志愿军战士抓了个正着。而因为风向和风力的原因，张文荣偏离了预定地点，落到了另外一座大山里。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张文荣对这里十分熟悉。稍作休息后，他去了最近的志愿军营地，交出了所有装备，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美国人在集中营里对战俘的迫害。

他的讲述获得了上级的高度重视。虽然情节有些离奇，但也得到了被俘的哈里森的证实。于是，他被判定有立功行为，先是被遣送回国，又奖励了800元。在当时，那算是一笔巨款。

张文荣的证词，也无形地帮助了尚在集中营里的战俘们。中方得知张文荣的经历后，和美国重新提起了遣返战俘的事情。这一次，面对铁证如山的事实，美国人终于没法再抵赖，不得不被迫提高战俘的待遇，还把一批战俘送回了中国。

而我们的战俘英雄张文荣，在自己的家乡辽宁过着平静的生活，一直到2000年3月才去世。不过，他生前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被恢复军籍。但这个遗憾，在他死后三个月的时候，也被弥补了——北京军区政治部专门派人前往辽宁，宣读了为他恢复军籍的决定，把复员军人证明书和复员费亲手交给了他的家人。

至此，这位传奇的志愿军老兵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