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汝昌的知己——胜海舟

胜海舟是日本近代史上相当知名的人物，相关论著非常丰富。他在幕府时代一手创办了神户海军操练所，坂本龙马、伊东祐亨、陆奥宗光作为维新重要人物皆出自其门下，被誉为日本海军之父，并且在日本倒幕战争中促成了江户的“无血开城”而被后人称道。他不仅与晚清驻日外交官李经方、何如璋等交往密切，而且与清朝政治流亡者康有为等都有交往，尤其他与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之间交情甚笃，真正建立了惺惺相惜的友谊。世人对于他们二者之间的交情知之甚少，时光已过百余年，重新检视这段跨越海峡的友谊，再次验证了友情没有国界，霸权注定失败，和平方为正途。

1891年7月，丁汝昌率领北洋海军“定远”、“镇远”、“经远”、“来远”、“致远”、“靖远”六舰访日。期间，中日双方举办了各种交流活动。如外务大臣夏本武扬组织园游会、亚细亚协会组织联谊会欢迎丁汝昌及以下军官，而丁汝昌也于14日与16日两次邀请日本议员、社会名流与新闻记者参观旗舰“定远”。

甲午战前的丁汝昌

在这些交流中，丁汝昌与胜海舟的往来尤其引人注目。丁汝昌曾主动前往胜海舟家中拜访，并邀请他上舰参观。据记者报道，两人在舰上相谈甚欢，“伯爵（胜海舟被天皇封为伯爵）与丁把臂相谈，犹如故交一般”。并且，胜海舟得到了丁汝昌特别的礼遇。尽管胜海舟当时只是一名赋闲在家毫无实权的闲官，丁汝昌仍然以海军将领的规格相待。当两人告别时，丁汝昌命令部下演奏军乐、施放礼炮，并专门派遣小蒸汽船将胜海舟送回。由此可见，丁对胜氏的接待的确是超规格。胜氏也在当日日记中写道：“前往横滨的清国军舰，接待非常热情。”

固然，胜海舟比丁汝昌年长10余岁，并早在丁汝昌投身海军之前便担任了幕府军舰奉行（相当于军舰舰长）、明治政府海军卿等要职，可以说是丁的海军前辈。但丁汝昌对胜海舟的这种高规格礼遇，并不完全是地位与资历的关系，而是出于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在谈话中，丁汝昌言道：“余拜读大作《海军历史》，承知君于幕末至王政维新之际经营海军阅历与伟勋。与余今日境遇相较，大有同情之感，甚为敬慕。”

丁汝昌所提及的《海军历史》，是胜海舟于1888年写成的著作。在书中，胜氏以亲历者的身份记述了幕末日本发展海军的过程。该书成书不久后，即被引入中国并译成汉文，题为《大日本创办海军史》。丁汝昌不谙日文，所看到的应当是此版本。通过该书，丁汝昌了解了日本幕府海军筚路蓝缕的创建过程，再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与北洋海军的创建情形，难免会与胜氏在精神上产生共鸣。

胜海舟

在胜海舟家中的谈话中，丁汝昌向胜海舟吐露了他的感想：“君昔年创设海军，颇历艰难困苦，而我当年邦民动乱之时为李鸿章部下，历经危难殆有七年，始投身海军，与二百子弟同赴英国，驾一二只军舰归来。然终成为海军之困难，并无益处，可谓不堪之物。且有司不察其用，竟以为无用之长物，是以多有故障。君昔时之困苦，我可知也。”

而对于丁汝昌身为一个大国海军将领的军人风范和文人学识，胜海舟不仅钦佩和赞扬，且大感投缘。“彼一见旧知，便直抒胸臆，其谈甚有可闻可敬者。”“其言语谦和，其所期则既远且大。”正如幕末思想家佐久间象山读到《海国图志》后将魏源引以为“海外同志”一样，胜海舟也将丁汝昌称为自己的“海外一知己”。为表达心意，胜海舟向这位知己赠送日本刀一柄和自作的和歌、汉诗。其中和歌云：虽有一水相隔，也忘不了与君的情谊。汉诗则云：铁舰数百尺，逐鲸大东洋。握手烟波里，我望邻谊祥。

丁汝昌访日时与胜海舟的会面，也是二人唯一的一次会面。三年后，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次年2月12日（西历2月17日），死守刘公岛的丁汝昌在内外交困之下饮恨自尽。几天后，胜海舟得知这一消息，极为伤悼。“二月十七日，闻旧知清国水师提督丁汝昌自杀之报，我深感君之心中果决无私亦嘉从容，不误其死期，嗟叹数时，做芜诗慰其幽魂。”其诗曰：忆昨访我屋，一剑表心里，委命甚义烈，懦者为君起，我将识量大，万卒皆遁死，心血溅渤海，双美照青史。”从这段文字中可以强烈感受到，胜海舟对故交知己的殒命颇为伤感。

北洋海军

此外，胜海舟还在接受《国民新闻》记者采访时追忆了与丁汝昌的交往。一方面，胜海舟对丁汝昌之死表示了深沉的悲痛，“思及此事，老夫胸中如同碎成千片”；另一方面，又赞颂了丁的不屈，称威海卫之战“乃世界海战史上一朵奇葩”，因此“老夫胸中充满满足于欢喜”。

当时，许多日本人都对丁汝昌的死表示了敬仰，也不乏为文纪念者。但是，作为同道与知交，胜海舟对丁汝昌的理解与同情无疑是最为深入和真挚的。

文/彭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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