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和陈馀：从刎颈之交到生死仇敌的那些事

文：有疾（读史专栏作者）

我叫张耳，魏国大梁人。一生最后悔的就是，一场生死之战后，和我最好的兄弟陈馀闹掰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捋了半天头绪，我觉得还是得从我刚发迹的时候说起。

01

年轻的时候，我逃亡到一个叫外黄的地方，具体因为什么逃亡，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我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在逃亡中平淡地过去，却没想到在这里我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第一春应该是我在魏公子无忌门下做宾客的时候吧。

有一天，一个朋友过来告诉我说，有个还没离婚的富家女一心要嫁一个有本事的人，他已经把我介绍给这个女的了。我一听，这是朋友对我的认可啊，说明我在朋友心里的定位属于“有本事”那一个档次的。我当然不能拂了朋友的面子，就答应见一见。

这一见之后就算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这女的立马就和前任丈夫切断联系改嫁了过来。我由此也得到了老丈人大批的资金赞助，得以招揽大批的宾客，甚至还有千里之外慕名而来的人——后来建立汉朝的那个刘邦在这个时候也经常来我家，一住就是几个月的。

就这样，我认识了我本以为能当一辈子好兄弟的陈馀。

02

我又天真的以为我可以这样生活下去，但是现实的残酷又一次打破了我天真的幻想——秦国攻破大梁，灭亡了魏国。

当时我和陈馀两个人在魏国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了，却也因为这身名气惹上了灾祸——秦国开始对我俩悬赏捉拿。

这不是莫名其妙嘛，就因为我们有点名气就要悬赏？还不是因为我们两个是平头老百姓，就以为我们好欺负？人家张良被通缉还是因为刺杀过秦始皇呢，我俩干过啥？啥都没干过啊。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咱也不能和秦国正面硬碰硬不是？听到消息后，就和陈馀商量了一下，开始准备逃跑。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逃亡的日子，不过这次还好有陈馀在我身边。

陈馀当时伺候我就像是伺候他爹一样，但是我从没有把他当成过我的小弟。他既是我的老乡（陈馀，魏国大梁人），并且也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

不管怎么说吧，总之我和他是一见如故。在我看来，他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们两个关系好到随时可以为对方去死。

这个亲兄弟就是脾气有点暴躁。我和他一起逃到了一个叫陈的地方，改名换姓，又当上了闾里（居民住宅区）的守卫，不至于饿死。但是有一次有个闾里的小吏因为陈馀犯了点小错误就拿鞭子抽他，我在一边看着也是心惊肉跳的。

陈馀可能是被抽打的受不了了，打算起来反抗这个小吏。我一看这哪行啊，咱现在是逃犯啊，你这一反抗咱不就完蛋了吗？就赶紧示意他不要乱动。

完事之后我把他骂了一通，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因为一点小事就死在这么个小吏手里，不值当。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03

有时候，幸福来得就是那么突然，陈胜和吴广带着一大帮子人在大泽乡起义了！而且是一路往西打到了我们这里！我俩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大丈夫可以死，但是不能让自己窝囊死；大丈夫也可以平淡一辈子，但是不能不努力就说我要平淡一辈子。

见到陈胜的时候，看着他浩浩荡荡几万人的人马，真是让人心驰神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该是这样啊！

陈胜见到我们也很高兴，显然是以前就听说过我们的事情，不过这都不重要。当时陈郡的一些人对陈胜说要他自立为楚王，问我们的意见。我就对他说，现在还不是称王的时候，如果称王了倒让天下人认为你是个私心极重的人，还不如一路收纳六国王族后裔，让他们来称王，他们必定对你感恩戴德啊。到时候击败秦朝振臂一呼，天下不都是你的吗？

我自认为我这一番话说的掏心掏肺，也毫无破绽，但是陈胜就是没有听。你说你不听还问我们的意见干啥？从这一面之后，我就觉得陈胜是个不靠谱的人，成不了大事，跟着他早晚不会有好下场。

但是陈馀还想再努力一次，又跑去找陈胜，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向陈胜要来一支军队。不愧是我兄弟，就是厉害！

但是陈胜只让我俩当了个左右校尉，让他的老朋友武臣当了将军。我呸！凭什么让他当将军？合着主意是我们想出来的，完事儿功劳都是你这老朋友的？

跟着武臣一路征战，军队也从三千人的规模扩大到了几万人，武臣都自称武信君了。后面来了一个叫蒯通的人，这人的嘴厉害到一通瞎说就让武信君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三十多座城，让我们的军队得以顺利到达邯郸。

这不行，风头都让蒯通出了，显不出我们兄弟的厉害之处啊。于是我们找到武臣也是一通忽悠，结果成功让武臣脱离了陈胜的队伍，自立为了赵王。而我当了右丞相，陈馀当了大将军。

可算是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

赵国的发展也日趋稳定，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可是没想到邯郸城竟然发生了叛乱。

我们兄弟俩的感情也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了裂隙。

04

事情的起因是，李良被井陉山的秦军给忽悠了一通，说什么只要你弃赵归秦，秦国就可以给你高官厚禄之类的。本来他还是将信将疑，结果回到邯郸又被赵王的姐姐羞辱了一顿（他自认为），就这么袭击了邯郸。

要么说堡垒最先是从内部攻破的呢，李良这一反叛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就连赵王武臣都被杀死了。

幸亏我俩早有先见之明，早就在整个邯郸城里布满了我们的耳目，这才逃过一劫。零零散散收了武臣的残兵五万多人吧，又找到六国时代赵王的后裔，把他立为了赵王。毕竟六国被灭也没有多少年，赵王在赵地人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但是这个时候秦军又打过来了，面对士气正旺的秦军，我只能带着赵王躲进巨鹿城里。又被秦将王离带着兵团团围住，我的心凉了半截。然后又打听到章邯在巨鹿城的南面给王离运送粮草，我的心又凉了半截。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啊！

当时陈馀一边收集跑散的军队，一边驻扎在巨鹿城的北面。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只要陈馀出兵的话，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对陈馀深信不疑，因为他和我是一直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但是现实又打了我一闷棍，陈馀他竟然拒绝出兵！还说什么自己兵力不足，就算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干脆留下这几万种子，将来好替我们报仇。

说好的生死之交呢？我们一起患难时候的交情都忘了吗？现在知道抛却情义独善其身了？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眼看着秦军已经围困巨鹿城好几个月，马上就快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就派张黡和陈泽两个人去骂他，可能骂的也有点效果，我在城头见他派出了有五千多的兵，但可惜还没到前线就全部覆没了。

唉，五千多个人有什么用啊，如果是全军出击的话胜算还可能有那么一两分。陈馀铁了心不来救，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求援于其他诸侯。

诸侯们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快，但是真要上战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都驻扎在陈馀旁边，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那是王八！

好在还有一个项羽，身先士卒率领楚军打败王离和章邯，这才解了巨鹿的危局。秦军刚一溃败，这些诸侯一个一个又全跳出来了，你们早些干啥去了？

还有那个陈馀，气死我了！我想起派去的信使还没有回来，就去责问陈馀，结果陈馀反过头来说和那五千兵一起死了啊，都是你的错，你还有脸骂我！说急了就把他的大将军印往桌子上一扔，说他并不是舍不得这大将军的位子，然后就走了。

我一时间也感到有些惊诧。毕竟我只是想和他要一个说法而已，毕竟以前相知相交，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况且我心底是认同他是打不过秦军的，所以有什么事红红脸说开了就好嘛。

可是，有部下看到陈馀把大将军印扔下之后，就开始忽悠我说机会难得，让我赶紧收下。我也不知道当时候怎么想的，可能是还在气头上吧，也可能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就把这印挂在自己身上了。

没过多久，陈馀上完茅房就回来了，看到我身上佩戴的大将军印，神色中明显带着恼怒，连招呼都不打就出去走了。

之后陈馀就杳无音信，后来我也派人打听过，据说是带着几百个人去黄河边的湖泽中打鱼去了。

05

之后我随着项羽入主关中，秦国灭亡。项羽开始分封诸侯，我被封为了常山王。但是我和陈馀曾经毕竟是形影不离的朋友，有人看到我就想起了陈馀。

项羽一打听，陈馀现在住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围的几个县封给了他，还顺便封了一个小的侯爵。

我能想到陈馀的不满，但是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脾气。他直接和田荣勾结到一起背叛了项羽！

不过想来也是，天下初定，人心浮动，再加上项羽分封的结果是那么有失偏颇，必定会有人心怀不满。

我还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情就是，陈馀得到兵之后居然最先把矛头对准的是我，而且还是动用了全部的兵力。

这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我又开始了逃亡的生活，心里还再盘算着自己可以去哪里。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刘邦。

我到了刘邦的地盘，没想到刘邦还是比较顾念旧情的，没有在意我现在的落魄，用相当到位的礼节和待遇接纳了我。

刘邦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他想要攻打项羽，但是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很难办到，只能求助于赵国——这个时候陈馀已经是赵国的实际统治者了。

陈馀对刘邦说他出兵的条件很简单，只要把我的人头送过去就行。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惴惴不安，生怕刘邦以此为由把我杀掉。

但是刘邦宽慰了我之后，随便找了一个长得像我的囚犯杀了骗取陈馀发兵。但是以陈馀的聪明才智，这样的伎俩骗不了他多久。

果不其然，在汉军彭城兵败之后，陈馀察觉到了我没有死，立马就背叛了刘邦，一刻都没有犹豫的。

06

韩信平定魏豹的西魏之后，想要再度东进，攻打赵国，于是就向刘邦请求增兵。我深居赵地多年，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自然我就成了和韩信一起进军的不二人选。

陈馀和赵王也不甘示弱，在井陉山聚集了大批的军队来抵抗我们，有十几万之多，号称二十万。因为井陉山地势特殊，是太行山的重要辖口，要过去必须走很长的井陉，靠赵国那边还有条激流澎湃的泜水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此纵然是韩信心里也是没底。

我就看见一批批的斥候（侦察兵）来来回回递送消息，韩信眉头紧锁。

在刺探到赵国名将李牧之孙李左车向陈馀进言说，井陉狭长险峻，可分兵三万给他断汉军的粮草辎重，主力由陈馀带领大军坚守城池，广挖壕沟的时候，我看到韩信大惊失色，说是要真这样，此战必败无疑。

但是很快又传回消息，说是陈馀拒绝了这个建议，坚持要等韩信大军全部过河后再主动出击，以免让各路诸侯看不起他。他肯定也刺探过情报了，我和韩信只有五万多人，还是新兵，而他手中有十几万赵军精锐呢。

我太了解他了，一方面是脾气，一方面是虚荣心，这二者一相加，注定了他的结局。但我想，更主要的是，他想要我的人头，如果采取了李左车的计谋，按韩信的性格，一定不会走井陉。

韩信也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确认井陉后面确实没有伏兵后，果决大胆地通过了井陉。然而，韩信不是吃素的，他是兵仙嘛，向来用兵如神，所以刚过井陉，就趁夜让灌婴选拔两千轻骑带了无数汉军的红旗帜，悄无声息地跑到赵军主力北面的山上埋伏起来。

接着韩信下令大军迅速渡过泜水河，然后挑选出一万精兵在河边做后盾，再然后带着我和大部队气势汹汹地直奔赵军大营。

我想陈馀一定看到了我，然后下令赵军向我们直扑过来。然而，两军刚一交战，韩信就让前锋假装战败，全军急忙后撤，地上扔了满地的军旗和战鼓。果真，人数本来就占极大优势的赵军一窝蜂全出来争抢战利品；陈馀则是怕我跑了吧，率军疯狂地追赶。

可以说，如果没有韩信事先在河边安排好的一万守军，汉军真可能就给人数众多且一贯善战的赵军冲垮了。

然后，早已埋伏在赵军大营旁的灌婴迅速占领赵军大营，插满了汉军的红旗，擂响了胜利的号角。大本营给人端了，赵军瞬间阵脚大乱。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很多了，打一支军心已经涣散的部队，只需要冲上去砍就行了。

最终，陈馀也在泜水河畔被乱军杀死。

想到这里，我的心还是有些刺痛，毕竟那是我曾经的生死之交啊！

有时候，我也常常在想，究竟是什么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支离破碎呢？想来想去，无非是些名望、地位、财富之类的东西，但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人和人之间的情谊，难道真的就这般不值一提吗?

其实现在想来，自己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并不是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而是那些和陈馀在一起四处逃亡，形影不离的日子，毕竟那时候我们之间的情谊真的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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