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谈,来源:唐诗宋词古诗词(ID:tsgsc8)
猛男
据说,陈子昂面貌丑陋,身材矮小,人缘还不好。
但在唐朝的诗人中,他算是当之无愧的猛男。
因为这个丑男,有钱,有才,更有脾气。
陈子昂的家族,世代为巨富。据《新唐书》记载,家乡某年发生饥荒,子昂的父亲拿出一万石粟米救济乡邻。
唐朝的一石,合今天100多斤。换算过来,一万石粟米,其重量大概是500多吨。
古代的粟米,除了充作口粮,还是最硬的通货,国家发给公务员的实物俸禄,包括粟、米、麦等作物。
35岁的白居易,官至县尉,他曾经写下《观刈麦》。在诗作中,白居易颇知足地写道: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由此可知,唐朝之副县令,33年的俸禄,勉强能达到一万石。这些东西对陈家而言,毛毛雨啦。
除了有钱,陈子昂还极其有才,他本身就聪明,所学之杂,涉猎之广,同样令旁人惊叹。
经史子集、三皇五帝霸王心经、纵横之术以及玄道之学,都被纳入到他的知识体系。
而陈子昂的诸般学问,与其诗作相比,天渊之别也。
宋朝诗人方万里,直接称呼他道:“陈拾遗子昂,唐之诗祖也。”
但凡有大才之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史书用五个字形容其品行:“褊躁无威仪”。翻译过来就是,心胸狭隘,性情急躁,做事没个正行。
另外,还要加上一条“狂傲”。
后世的愁苦之人,登上高台,都是同一副模样,或是把栏杆拍遍,或者“百年多病独登台”。
陈子昂不比他们心情好多少,他登幽州台,拽拽地写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将愁苦写得如此狂放,陈子昂也算是天字头一号了。
豪放女
上官婉儿大概比陈子昂小四五岁,她既是才女,同时也是个豪放女。
婉儿出生于富贵之家,怎奈何,她诞生那年,其家族即迎来灭顶之灾。
爷爷上官仪因为起草废武则天的诏书,被诬陷谋反,最后下狱处死。
上官仪怎么可能谋反?他一方面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在文坛又是独领风骚的诗人,可谓名与利,尽得之。
他的诗作与唐初浮靡的诗风相得益彰,《唐书纪事》评价上官仪说:“音韵清亮,群公望之,犹神仙焉。”
譬如,上官仪有一首《从驾闾山咏马》:
桂香尘处减,练影月前空。
定惑由关吏,徒嗟塞上翁。
但一切荣耀与婉儿无关,打出生那天起,她和母亲就被发配入掖庭为官婢。
好在母亲没有放松对她的管束,上官婉儿也够争气,她发奋用功,终于有所成绩。
上官婉儿写文章时,下笔千言,曲尽其妙。除此之外,她精通经史、书法、算术、吟诗、礼仪、棋弈。
上官婉儿文采之靡丽,恰如其私生活之靡乱。
尤其是近些年来,随着上官婉儿之墓被挖掘,她的墓志也得以重见天日。
而墓志上记载的情节,直接颠覆了史书上的记载。
墓志上明确说明,上官婉儿13岁时,嫁给了唐高宗,也就是武则天的丈夫;42岁那年,她又被封作昭容,嫁给唐中宗,也就是武则天的儿子。
另外,上官婉儿还与武三思私通,此人是武则天的侄子。
再次另外,婉儿又将武三思介绍给中宗皇后韦氏,而韦后和武三思,还是儿女亲家的关系。
武三思此人很重要,他是连接陈子昂和上官婉儿之间的重要人物。
阳谋
武则天死后,武三思却活得很滋润,大权在握不说,私底下和唐中宗走得也很近。
未免太奇怪了吧。武氏和李氏,本该有血海深仇,家国之恨,武则天死后,李家为何如此草率地翻篇?
或者说,武则天究竟做了什么,让武家人在她死后,还能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她似乎什么也没做。武则天春秋已高,宠幸了两个面首,一个叫张昌宗,一个叫张易之。
兄弟两人面若莲花,出身富贵,他们是花瓶和摆设,可以招摇跋扈,却不应该也没能力,去管理整个国家。
《旧唐书》上却说,武则天将“政事多委易之兄弟。”武后卧病在床,宰相很少进见,“唯易之兄弟侍侧。”
当然会有忠臣看不过眼,有个叫魏元忠的大臣,向武则天上奏二张之罪,明知魏元忠无二心,武则天依旧将他贬黜流放。
武则天老糊涂了吗?貌似是这样的,张氏兄弟甚至要准备谋反,兄弟二人飞鸽传书于党羽。除此外,张昌宗还专门找术士面相,术士说他有天子面相,劝他抓紧时间去定州造大佛,则天下归心。
古往今来的造反,都是悄无声息进行的,兄弟二人却唯恐天下不知道。
二张的行径,最终成功惹怒了武氏,也得罪了李唐。
公元705年,宰相张柬之等人率先发难,发动“神龙政变”,他们的首要诉求就是,诛杀二张兄弟。
老谈总是感觉,这是武则天下的一盘大棋。试问,“二张”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唐之大臣朱敬则,看得就很透彻,他曾经说过,“诛易之兄弟,两飞骑耳。”
武则天纵容二张,将李、武之间的矛盾,成功转移到二张身上,这一招真是毒。
武家的势力最终维系到何时?陈寅恪先生以为,诸武势力一直延续到唐玄宗末期才告完结。
玄宗前期的姚崇、张九龄等人,皆是武则天提拔;高力士实际上是武氏势力的维持者;臭名昭著的李林浦和杨国忠被任用,与高力士也有莫大的关系,“故亦不可谓不与武氏有关系也。”
若以此论之,武则天真千古第一女帝也。
流行之谜
李家和武家永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诛杀二张之后,宰相权力不断加重,隐隐威胁到皇权,为了制约相权,唐中宗又搬出了武三思等人。
上官婉儿和韦后,又与武三思有身体上的交易,他们是牢不可破的革命联盟。
武三思有句至理名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这种“有奶就是娘”的思想,深深影响到他的为官处世之道。此刻,武三思眼中的“善人”就是上官婉儿,而“善人”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上官婉儿的敌人就是陈子昂。
话说很久之前,为了能有所建树,骄傲的陈子昂也低下头颅,他写过许多歌颂武氏的应制诗。
在诗作中,他将武则天奉作圣贤一般的人物:
圣人信恭己,天命允昭回。
苍极神功被,青云秘箓开。
——《洛城观酺应制》
陈子昂的这种行为,招来后世文人的不满,他被冠以“唐之小人”的名号。
所谓上之所恶,下必从之,武则天恨透了上官仪,掌持文坛的诗人,于是便对上官之诗,不遗余力地反对声讨。
陈子昂是这场运动中,马前卒式的人物。
譬如,世人皆言上官仪之诗“绮错婉媚”,陈子昂却以其为“逶迤颓靡”。
诗风的正确与否,不在我们今天讨论范围之内,陈子昂大张旗鼓地反上官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为了谄媚于武则天。
可是,上官仪是何许人,上官婉儿之祖父也。
陈子昂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上官婉儿的得势。
公元696年,上官婉儿成为机要女官,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之后,她逐渐走入巅峰之位,《太平广记》有文曰:“军国谋猷,杀生大柄,多其决。”
在文艺方面,上官婉儿继承乃祖之诗风,她的诗歌工整对仗,气格爽健,清新自然,《异人录》对其诗歌有“绝丽”之评。
她的应制诗,带着娇柔女子的缜密和细致: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
台湾学者王梦鸥曾经考证出:“上官体虽得名于唐高宗麟元年(664)以前,实光大于万岁通天(695)以下。”
公元696年,也即是上官婉儿得势的时间。
身死
对于陈子昂而言,公元696年,也是极重要的年份。
这年九月,陈子昂因“居职不乐”,随武攸宜军征契丹,期间备受冷落。
在军中时,陈子昂审智愚,量胆怯,度众寡,三番五次向武攸宜献计,无奈武攸宜从来不搭理他。
上官婉儿愈是春风得意,陈子昂的处境则是江河日下。
也就是在那时,陈子昂作了鼎鼎大名的《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的诗作,风骨峥嵘,寓意深远, 苍劲有力。
而上官婉儿所作应制诗,带着女子的柔媚,两种势力与风格,迥然而异,水火不容。
公元698年,陈子昂请辞还乡,归家不久,即被家乡县令所杀。
关于县令杀害陈子昂的原因,两本正史中的观点,已然大相径庭。
《旧唐书》的说法是,县令先是侮辱子昂之父,本着一了百了的原则,一并杀害了陈子昂。
而《新唐书》则认为,县令贪恋陈家的财产,于是杀之以求后快。
笔者不能认同的是,陈子昂高低算个京官,县令怎敢贸然下手?
原因似乎很明了,当然是因为县令上面有人。
卢藏用是子昂的挚友,两人相交颇为友善。在《陈子昂别传》中,言及故交之死,他用了如下字眼:“乃附会文法,将欲害之。”
附会谁的“文法”,得罪了谁,这是一个问题。作为当时之人,卢藏用显然不敢说得太明白。
首先,陈子昂不可能得罪武氏,他一生拥戴武则天,反对李唐复辟,陈子昂后来为人所指摘,其原因也正是因为此。
中唐学者沈亚之却说道:“陈(子昂)死于枉,皆由武三思嫉怒于一时之情,致力客害……”
这即是矛盾所在,武三思何以嫉妒拥护自家的诗人?
此外,武三思位高权重,官至宰相,还差点成为太子;而陈子昂最大的官阶,不过区区八品拾遗。
位极人臣的宰相,害怕嫉妒一个拥护自家,且赋闲在家的八品小官,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有的线索都已集齐,还差最后一块拼图。这块拼图的名字,就是上官婉儿。
陈子昂附会了上官家的“文法”,得罪了婉儿祖父,婉儿痛恨之。
可是,这种脏事儿,怎能由清丽可人的上官婉儿动手?
她使一个眼色,武三思出面,县令下手,整个计划密不透风。
唐朝最狂傲的猛男,最终死于豪放女之手。
注:
关于陈子昂之死,历史上众说纷纭,大家可以讨论。本文灵感来源于,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6期第24卷,唐团结所著《上官婉儿与陈子昂之死》。
参考资料:
欧阳修等:《新唐书》
刘昫等:《旧唐书》
唐团结:《上官婉儿与陈子昂之死》
李海燕:《上官婉儿与初唐宫廷诗的终结》
程宗才:《张柬之何以不杀武三思》
唐团结:《上官婉儿平生考述》
李明:《毁墓疑云——探秘上官婉儿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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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谈,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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