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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如锦推窗远眺,晚风拂过,数十盏悬于廊下的宫灯明灭不定,恍得人心绪烦闷。
她收回身子,斜倚在榻边,百无聊赖间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梦里,她又见到了阿笙——那个曾带给她美好与温暖的少年。
彼时正是深秋,草木凋零,残叶堆积。他们两人并立而行,眉宇间洋溢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幸福感,全然忘了大雨过后,乡间小路的泥泞不堪。
突然,如锦脚下一滑,倾斜的身子还未着地,便被阿笙一把搂住。只见那俊朗的眉目在眼前骤然放大,她不禁面泛桃花,微微侧首,道:“阿笙,待会儿你准备怎么对我爹说?”
“我会告诉他,我要娶你为妻。”阿笙望着她,眸光深沉,言辞坚定,“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伴你左右,永不相离。”
“只是……”突然间他眉峰一挑,道,“就怕那时候你这个阮家大小姐瞧不上我这个落拓书生,转身嫁予了旁人,那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喽!”
闻言,如锦佯装嗔怒地捶在他胸口,“你这贫嘴的性子真是改不了,净会拿人家开玩笑。”
两人推搡打闹着,突然一支利剑划破空气,朝着阿笙的后心直直而来。情急之下,如锦吓得大惊失色,连声音也卡在了喉间,只能在心底徒劳地疾呼。
“阿笙,阿笙……”
如锦惊叫着从梦中醒来,陡然坐直的身子将闻声赶来的宫女吓得不轻。
“皇后娘娘,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事的,娘娘,醒来就好。”
如锦接过宫女翠儿递来的锦帕,擦了把额间冷汗,怔忡许久气息才稍稍缓和。
翠儿歪着头,满脸好奇地问道:“娘娘,不知被您在梦中叫了无数遍的‘阿笙’是谁,您似乎很是放不下他呢。”
如锦愣了一下,长长的睫羽遮去了眼中碎冰般的伤痛。
“一个故人罢了,不足为道。”
翠儿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刚要退身出去时,却被人一把攫住了衣袖。
“今晚的事连一个字都不要向别人提及。”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沉重而警告的意味。
——“记住,尤其是皇上。”
2
三日后,御前公公在昭阳殿前宣读旨意,将皇上册封李将军幺女为妃一事,传召六宫。
如锦跪在最前列,身后伏了满地的妃嫔宫女,放眼望去,竟是乌泱泱一片。正午的阳光异常强烈,她有些体力不支却又不得不勉强维持。
她神情恭谨,嘴角抿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在粗略地算着,这大概是皇上登基以来册封的第三十九位妃嫔了吧,在这短短的一年内。
当晚,陛下召新妃侍寝,她便一人早早熄了灯,可是躺在床上却被外面的风雨声搅得辗转难眠。
她自幼喜欢安静,入宫以来更是不习惯有人在旁侍候着。只是此刻外面雨势渐紧,寒风呜咽,她竟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甚至是说不上来的恐惧。
她试探性地唤了声“翠儿”,声音却如沉入万丈海底之中,没有等来丝毫回应。
她快速地披衣起床,正要去推殿门时,一股强劲迎面袭来,殿门訇然中开,她与闯入的人撞了个满怀。
只见翠儿浑身湿透,双唇微微抖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如锦捕捉到她眼底的焦灼,一颗心似被人用力紧紧攫住,竟也不敢上前一问究竟。
闪电撕裂浓黑的夜,天地间亮如白昼,紧接着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四目相对间,两人皆是静默不语,最后翠儿率先上前一步,声如蚊呐,却如一记重锤,击得听者摇摇欲坠。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3
如锦入宫前,只不过是个村医的女儿,平平无奇,以致到了摽梅之年,别的姑娘都择到了如意郎君,而去她家提亲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不过,她也全然不在乎这些,因为她早已与阿笙私定终生。
他们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听母亲说,阿笙是她一位远亲的孩子。在一次她回娘家省亲时,得知他的父母在不久前的洪荒中双双遇难。于是,母亲对襁褓中的婴孩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将他带回家中抚养。
日子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锦与阿笙都长大了。
村长的儿子阿虎曾上门造访,被如锦的父亲阮大夫轰了出来。要知道这个阿虎可是个出了名的纨绔,游手好闲不说,听闻私底下还糟蹋过不少姑娘。
这次,他竟然提出让如锦做他的第七房小妾。阮大夫顿时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人。阿虎一向嚣张惯了,面对阮大夫的追打,却也只能狼狈逃窜。
毕竟,阮大夫可是朝中最有声望的御医,哪怕后来为了如锦的母亲甘愿放弃仕途,成为普通百姓,因着曾经的身份,平日里就连村长也要对其礼让三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阿虎表面上假装作罢,背地里却心生歹念。
他勾结山贼,在如锦与阿笙必经的小路上,射出致命一箭。本想着阿笙死后,他就可以将如锦强虏了去。可谁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阿笙迅速侧身,利箭穿透了肩胛骨,并未伤其要害。
阿笙顾不得血流如注的左肩,迅速将如锦推向隐蔽的地方,只身迎敌。
许是讶然于身负重伤的人还能迸发出惊人的力气,几个回合下来,山贼不由齐齐一愣。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阿笙拉着躲在大树后的如锦毫不犹豫地跳入了灌木丛中,顺着近乎垂直的斜坡往下滚落。
天很快黑了下来,旷野的风阵阵袭来,如冰锥过体。
“阿笙,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月色清寒,衬得男子虚弱的面庞愈加苍白如纸。
“不要这么说,为了你,别说是受这点小伤,哪怕拼了我这条命,那也是值得。”
那是一个令如锦永生难忘的夜晚,不是因为跌落谷底,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无措,而是因为那份无论多么黑暗的时刻总有人伴你左右的温暖。
记忆的最后,阿笙吻干她眼角的泪滴,宠溺道:“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只需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三遍,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
“真的?”如锦露出孩童般的惊喜。
“那当然是真的。”阿笙微微挑眉,“不信,以后你可以试试看。”
4
可是,阿笙,你还是骗了我,为何此刻我在心底一遍遍地呼喊你的名字,你还是没有出现?
如锦颓然地委下身来,过往的片段如一阵风般在脑海中纠缠不休,以致没有发现皇上已经在她身边,默然站了很久。
当今皇上——南宫允泽,此刻正逆光而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那个伏在地上的女子。只见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衣冠整洁,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与平日所见无异。
可是他却蓦然地感到一阵心痛,甚至无需看清她的面容,只一个单薄的侧影,就能感受到她周身笼罩着的巨大的悲伤。
“阮家突遭不幸,想来翠儿已经将一切告知你了吧?”
明知如此,他还是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压抑的氛围。
如锦站起身来,在看到那袭明黄锦袍时,眼底似有明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是一片黯然。她屈了屈膝,算是行礼,道:“陛下日理万机,阮家后事臣妾自会料理,不劳陛下费心了。”
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翠儿匆匆来报,阮家意外走水,府中上下二十七人悉数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她多希望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她依旧是有父母疼爱的女儿。
记得刚入宫时,母亲担心她不能适应身份的突然转变,便亲自监督她学习宫规礼仪。每次练到腿脚酸麻,总会看到案上那碗母亲为她悉心准备的热腾腾的补汤。
父亲常常斥责母亲对她太过溺爱,说孩子长大了,总要放手的,转身却偷偷地询问翠儿,皇后近来吃得可好,睡得可安稳……
一切恍如昨日,转眼间却皆成回忆,永远不会再有了。
天威在前,如锦努力压抑内心的悲痛,那种克制隐忍的模样让人心疼。有那么一瞬间,南宫允泽竟会觉得皇后的头衔于她而言,既是荣耀,亦是枷锁。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流露,哪怕在这天人永隔的时刻,也要端持着国母的风范。
他唤来翠儿,叮嘱她好生照顾主子,以后有事无须经公公通传,可直入乾坤殿禀报。一切安排妥当后,南宫允泽正要离去,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陛下,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看看臣妾?”
声音微弱,甚至有些怯怯的,唯恐被拒绝一般。
南宫允泽微微讶然,要知道入宫以来,如锦对他一直都是冷漠疏离的态度。此刻,他心间不由地漫过巨大的惊喜,连声道:“好!好,朕明天下了早朝就来看你。”
如锦起身,目送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天光耀眼,凝聚于眸底,折射出凛凛锋芒。
第二天,南宫允泽果然如约而至。甚至一连数日,只要能抽出身来,他都会来如锦的寝殿中小坐。
对于她的主动示好,他并不是没有过疑心。大约半个月后,一个暑热散尽的黄昏,他终于对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开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彼时,如锦正在摆放御膳房刚送来的时令瓜果。闻言,她微微一愣,将托盘小心放置一侧。
“我想要什么?”她缓缓走近他,上扬的唇角颇有几分嘲讽意味。
而当南宫允泽嗅到危险的气息时,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已高扬在她手中。
事发突然,他躲闪不及,只觉胸前一片冰凉,而后喷薄出温热的液体。失去知觉前,耳畔响起的是因恨极而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5
若不是铁证如山,如锦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数十条人命,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那个晚上,她冲开官兵的阻拦,亲眼看到昔日富丽堂皇的阮府已化为了一片废墟。
她不禁痛哭流涕,沿着记忆中的方位一一走过父母的房间、书房、花园……最后走到大约门槛的位置时,忽然被绊倒在地,与此同时耳边响起铁器碰撞的沉闷之声。
她好奇地起身去看,只见烧焦的木门屈戌处挂着一把乌黑斑驳的铁锁。
这个无意间的发现,令她顿时疑虑丛生。每当入夜,管家会从里面扣紧门闩,万没有在外面把门锁死的道理。
莫非……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大火已被扑灭,但余温炙烤下,仍觉酷热难耐。如锦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她贵为一国之后,阮家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为皇亲国戚。
那么究竟是谁敢如此妄为?且权力大到连大理寺、督察院的人都对此案敷衍了事,噤若寒蝉。思虑万千,如锦抬足重重地踩在那把铁锁上,嘴角随之绽起一抹凄凉的笑,月光映照下,冷彻心骨。
父亲,母亲,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白白枉死。
然而,就在她终于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去复仇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南宫允泽竟反应极快地重重踢向她的左膝,致使她身形不稳,利刃的攻势也随之减去大半,只将其重伤。
听闻那天,养心殿被挤得水泄不通,御医一拨接一拨地赶到,甚至连宫外名医也被宣召,恭候一侧。
南宫允泽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如锦并不清楚。只记得大约是半个月后,那些钉死的门窗被人从外面打开。光线涌进的刹那,他一袭明黄锦袍灼灼耀目,如初升之阳,令人不敢直视。
他缓缓走近,面露重伤初愈后的苍白。而此刻的她正斜倚在榻边,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自从刺杀君主未遂后,昭阳殿便被重兵看守,而她则日夜戴着无形的枷锁,等候命运的宣判。
但是,他只是淡淡开口:“如锦,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她突然笑了,不知想起了什么,颓败的面容依稀可见光华涌现。
“陛下,我想阿笙了。”她看着他,眸光却是迷离涣散,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你能把他还给我吗?”
6
若不是造化弄人,如锦此生大概会与阿笙在乡间做一对普通的布衣夫妇,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日子清贫但美好自足。
但就在他们新婚的第一个月,王朝上空风云变幻,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先皇有个宠妃,姓萧,人称萧贵妃。这个萧贵妃平日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生活更是奢靡至极。相传,她的珍宝阁里放满了各种琳琅翡翠,置身其间,如被繁星环绕,眼花缭乱,光炫神迷。
有个知府大人为讨好萧贵妃,遂将一支珍藏多年的步摇进献予她。那支步摇做工精细,将万花丛中蝴蝶翩跹的美态打造得栩栩如生,就连司珍房的能工巧匠都对之赞不绝口。
萧贵妃爱不释手,甚至特地戴上它为先皇献舞。可谁知,先皇见到后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她重重地推倒在地,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步摇,仿佛在仔细确认着什么,而后厉声质问她从何处得来此物。
萧贵妃不明所以,一时被吓得语无伦次。先皇当即召唤知府,知府瘫软在地,说这个东西是十多年前从京城的一家当铺里得来。
紧接着,当铺老板又回忆说依稀记得当年来典当此物的,是一位抱着婴儿的妇人,衣衫褴褛,面容寡淡,似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虽不知先皇为何如此震怒,但猜得出这支步摇的来历绝不简单。先皇一拍龙案,下令彻查此事。最后此案顺藤摸瓜,官兵竟然抓走了如锦的母亲,阮夫人。
恍如晴天霹雳,然而,这才只是事情的开端。
天子面前,阮夫人不敢有所隐瞒,便将当年的所见所闻如实地供述出来。
二十年前,她回娘家省亲的归途中,不慎迷了路,就在那荒郊野岭之中,她遇到了一位即将临盆的妇人。那妇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疼得只能在喉间发出低微的呻吟声。
见状,阮夫人立即跑了过去。分娩过程虽艰难了些,但好在她略懂些医术,最后帮她成功生下一个男婴。
刚出生的孩子哇哇大哭,可是孩子的母亲却未来得及看他一眼,拔下发间的步摇后便没了气息。
这时阮夫人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峭壁上,有草木被血浸染的痕迹。所以她应是不慎从高处跌落,为了腹中的孩子才苦撑最后一口气。
念及此,阮夫人不觉落下泪来,捡起地上的步摇,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
一路摸索着来到京城,身上的银两所剩无几。虽然孩子的母亲未留下只言片语,但她也猜得出她最后的举动是想告诉她,这支步摇是证明孩子身份的信物。
艰难捱了几日,听着孩子饥饿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她还是决定将其典当。
当她后来辗转到家时,又担心夫君不肯收养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便谎称是自己远亲的遗孤,并为其取名为“阿笙”。
听到这,萧贵妃再也坐不住了,大喊道:“不可能的,一定是你这个乡下妇人在胡言乱语……”
“怎么不可能?”先皇冷冷打断她,道,“这支步摇就是朕与皇后当年的定情信物。”
一语落,四下皆惊,就连阮夫人也怔怔得说不出话来。她记得阿笙的母亲衣饰华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竟不承想,不承想……
“当年,是你亲口告诉朕,皇后不幸罹难,龙裔胎死腹中。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个孩子却完好地站在朕的面前。”先皇踱步至萧贵妃身边,看着那个早已面色苍白的女子,满面嘲讽,“萧贵妃,你该如何解释?”
7
二十年前,先皇听信巫师谣言,前往海外寻求不死之术。
萧贵妃早已视皇后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奈何先皇庇佑下,苦于无从下手。而这次他的离宫,让她终于等来了机会。
在得知皇后要在临盆前亲自前往寺庙祈福时,她竟煞费苦心地买通了当日所有的随行侍卫。
最终,一切如她所愿。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荒郊小道上,面对侍卫的拔刀相向,皇后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身后地势险峻的山坡。
要知道,普通人跳下去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一个身怀六甲的柔弱女子。然而,两天后有人来报,皇后的尸首终于找到了,只不过,腹中的孩子不见了。
萧贵妃嚯地站了起来,当即下令将所有知道此消息的人杀了灭口。然后,她一边宣告天下,皇后失足跌下滑坡,一尸两命;一边派人暗中调查龙裔的去向,好来个斩草除根。
可是一年过去了,此事却毫无进展。她开始暗自猜测,或许当时生下来后便被野猫野狗叼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二十年后那个孩子竟会完好地站在她面前。清贵的气韵,相似的眉眼,似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摆在众人面前。
萧贵妃当即被褫夺封号,打入西园。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曾经的泼天富贵转瞬即逝,如今等在前方的是尝不尽的暑雨祁寒。
精心布设的弥天大谎,有朝一日竟被一支小小的步摇捅破,悲哉,命哉……
两年后,先皇龙驭宾天,阿笙改名为“南宫允泽”,登基为帝。
称帝的第一天,他便径直去了西园,手起刀落,报了杀母之仇。如锦远远地看着,那杀伐果决的眼神,哪怕隔着万丈阳光,也令人不寒而栗。
也就是那一刻,她猛然间发现,眼前这个人举手投足间凛凛的帝王气质,与记忆中的阿笙再也无法重叠在一起。是不是,她的阿笙,再也不会回来了……
新帝富于春秋,普天景仰,朝中大臣便出于各种考量,绞尽脑汁地把族中适龄女子送往后宫。
于是,如锦对阿笙由最初的坦诚相待,慢慢变得疑虑丛生。甚至将他拒之门外,待其走后,自已一人又掩面痛哭。
曾有人劝过她,一个登上权力巅峰的男人依然不忘糟糠之妻,已实属难得。有这份幸运的女人,不该贪求太多。
是的,哪怕如今佳丽三千,朱环翠绕,但他依然给了她正妻的位置。或许,他有自己高处不胜寒的无奈,始揽政权,根基不稳,他需要那些朝臣的支持与拥护。
就在她试着去理解他时,万没有想到将萧贵妃斩于刀下后,他下一个目标便是阮氏一族。二十七个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在那场有预谋的大火中,灰飞烟灭。
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的枕边人,到头来,竟是令她感到如此陌生。
8
“为什么他们非死不可?”如锦气若游丝,但字字清晰,饱含恨意。
此刻的南宫允泽却显得格外镇定,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声线平稳道:“你父亲十年寒窗苦读,才得以在太医院中占据一席之地。本是大好前景一片,他却突然有一天激流勇退。你真的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你的母亲吗?”
如锦不禁陷入沉思,父母间的感情她是最清楚的。印象中父亲不是外出巡乡问诊,就是在家研读医术,甚少与母亲有过交流与沟通。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过疑问,母亲真的是别人口中那个甘愿让父亲抛弃前程的人吗?
只听南宫允泽继续道:“阮大夫的确是位痴情种,只不过令他痴情的人,不是你母亲,而是那个曾独霸后宫的女人——萧贵妃。”
“你说什么?”如锦似触到了什么惊天秘闻,瞬间激动万分,差点从榻边滑落。
原来,阮大夫与萧贵妃曾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美好时光,只是这份感情因阮大夫身份低微而受到了萧贵妃家族的强烈反对,甚至不允许他们两人再见面。
从那天起,阮大夫便一心考取功名,而二年后待他终于出人头地时,却发现曾经深爱的女子已被送入宫中,成为天子的宠妃。
于是万念俱灰之下,他放弃了荣华富贵,归隐乡间。后来因缘巧合,娶了如锦的母亲。而关于他们夫妻情深意笃的传言不过是不明真相的人们对爱情的一种美好想象罢了。
“这些事情我从未听人讲过,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如锦面露疑虑。
“萧贵妃被打入西园那日,在场所有的人无不暗自称快,只有你父亲的表情是那般不舍与痛惜。”南宫允泽站起身来,目光垂落到身上的绣金龙纹锦袍上,“有些事情要调查清楚,其实并不是难事。”
如锦有些心乱如麻,道:“所以,这就是你杀人放火的理由?”
“谁能知晓你父亲对那个已成为我刀下亡魂的女人还有没有感情?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因此事对我心怀异心?”
“萧贵妃曾笃信我已不在人世,而正是这种侥幸心理,害得她最终身首异处。如锦,你看,前车之鉴,我又岂会重蹈覆辙?”
“哈哈……”如锦怔忡许久,突然大笑起来,震落了蓄在眼角的滚滚泪珠,“看来,我很快就要与我的家人重聚了。”
“不是的,我今天向你坦诚一切,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南宫允泽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
“如锦,我爱你。”
尾
自从皇后弑君的消息传开后,后宫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那些平时对如锦百般殷勤的人,开始频繁往其它宫殿里走动,而对昭阳殿的她避之不及。就连尚宫局的人在分配物什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一改往日作风,将一等一的佳品送往别处。
如锦的处境可谓是举步维艰,就在人们猜测她会不得善终时,皇上却突然下旨既往不咎,并且恢复皇后的一切礼遇,令宫人们大为吃惊。
时间一晃又是一年寒冬,翠儿推开了乾坤殿的大门,低声禀报:“陛下,皇后娘娘……走了。”
南宫允泽自堆叠的案牍中抬起头来,声音平静到令翠儿都有些恍惚自己有没有把话讲清楚。
“哦?那她有没有说些什么?”
“她说——”翠儿努力回想着,尽量让自己复述得分毫不差,“她不怪您。只是下辈子,不要再相见了。”
话音刚落,南宫允泽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皇后娘娘殁了”帝王听闻发狂,可将她家满门覆灭的也是他
他慢慢站起身来,推窗远眺,只见大雪覆盖下,万里江山,银装素裹,就在那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好像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她露出久违的微笑,朝他的方向伸出手来,说:“阿笙,我们回家吧。”
他蓦地笑了,重重地点头,说:“好,我们回家。”(原标题:《记得来时春未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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