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清流的印度锡克教：反对阶级与歧视，坚持救济穷人数百年

“锡克教是个不太一样的宗教组织，很多外国人了解后都对此另眼相看，因为反对阶级压迫、反对种姓制度，所有‘学生（信徒）’必须持守五戒：不偷盗、不奸淫、不抽烟、不吸毒、不叛教”。

与印裔作家兰迪尔交流之前，我对锡克教的了解还停留在“裹头巾、蓄长胡、750公斤黄金铸造的金庙”等浅层认知上，直至深入了解后才意识到锡克教确实很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印度宗教文化中的一股清流。

在大部分影视剧作品中，绑头巾、蓄长胡一直被当成印度人的标志性形象，但实际上，这个装扮的印度人占印度总人口不到1.7%，满打满算也就2000万出头。

被当成标志性形象的主要原因，是英殖民期间在印度征召的士兵，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锡克教，而头巾与长胡是锡克教的专属行头，这些士兵在战后影视剧中的镜头虽然不多，但独特的装扮还是给世人留下了固有印象，认为印度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锡克教诞生于15世纪，属于印度教与伊斯兰苏菲派的结合体，但与二者乃至其他宗教的差异又十分明显，例如锡克教没有具体的“神”，也没有神像。个中缘由也极为有趣，按照锡克教圣城阿姆利则博物馆的记载，一开始的锡克教也有敬拜的“真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演化成“无神”。

比如第一任创教“上师”那纳克，对印度教与伊斯兰的部分教条不满，遂亲临麦加与巴格达学习；

第二任取各派之长、弃其糟粕，创造旁遮普语字母；第三任认可拯救、鼓励救济；第四任反对歧视、建立阿姆利则城；第五任反对战争、编撰《阿底格兰特》；第六任完善制度、鼓励习武；第七任推广医术、救死扶伤；第八、第九任强调互助，拒绝伊斯兰教；

到了第十任时，锡克教已经变成有具体教义、责任以及戒律的教团组织，“上师”辛格决定将经典《阿底格兰特》奉为第十一任“上师”，从此再无“上师”，也无需祭拜“上师”，至此“无神”。

锡克教经典《阿底格兰特》是这么写的：世间万象皆“神”之表现，包括“轮回”和“修行”，所以禁止祭祀制与跪神拜像，人与人、人与万物皆平等。

值得一提的是，从第六任（17世纪）开始，锡克教因反对莫卧儿王朝而逐渐发展成武装军队，为与其他宗教和封建王朝划清界限，锡克教规定接受洗礼的男信徒名字加辛格（雄狮）、女名加考尔（公主），男子婚前集中居住学习文化并训练刀剑等武艺，女子则每月接受3-10天的缝纫、染布、医疗护理等技艺培训。

由于此后再无“上师”，锡克教的世俗与军事管理权被移交给公投选出的“智囊团”，加之锡克人十分团结互助、勤劳务实又肯吃苦，教义又以消除贫穷和不平等为主，使得锡克教军队势如破竹，打的莫卧儿军队抱头鼠窜，就连印度教土邦联军也被打的节节后退，直至推翻莫卧儿王朝为止。

英殖民统治期，英国人十分欣赏锡克人尚武务实、任劳任怨的特质，因而在招募殖民政府职员和军警时会特别要求必须有一定比例的锡克人，这项传统一直被延续到现在，例如现有印度军队就有“锡克人占比不得低于10%”的铁律，可谓是印度军队的中坚力量。

在南亚，印度教徒超过十亿，伊斯兰教徒也超过2亿，只有区区两千万体量的锡克人，在夹缝中生存的压力并不小，更何况这两个宗教都带有明显的“排外”与“阶级”特性。

所以，锡克人只能靠血汗和战功来奠定自身地位，先是成名于与莫卧儿联军的六次大战，后又与英国殖民军正面硬刚，以伤亡5000人的代价换来英军死亡2200人、伤残4400多人。

战后和平期，锡克人又以绝对的服从性和实用主义著称，禁止出现印度教提倡的隐士、修士、苦行僧，也不赞成穆斯林限制女性行为和活动范围的做法，更反对清真与世俗的人为分类，尤其是食物。为了实现“万物平等”，锡克教提倡男女平等、共同工作，女性不仅可以自由婚嫁，也可以自行决定读书和参军，甚至有女性主持锡克教日常工作的先例。

但别以为放下刀剑的锡克人很好欺负，上至前总理曼莫汉·辛格，在担任印度财政部长期间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冒着印度教数百位官员的压力，把违规人员撤的撤、抓的抓，只花了4年时间创收2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也因此成功当选总理。

下至锡克教“以牙还牙”的民众，前总理英迪拉·甘地执政时不承认锡克教，发起行动针对锡克教阿姆利则金庙，致使数千名锡克人死亡，随后引发大规模报复行动，先是锡克教学生在军校枪杀印度准将，紧接着锡克教警卫劫持民航客机，4000多名锡克教军人在一周时间内宣布退伍，数千名锡克教富商将资产转移至欧美，一时间印度临近暴乱边缘。

最后，两名在总理府担任护卫的锡克人对准英迪拉·甘地连开16枪，这场报复行动才落下帷幕。

那么，现在的锡克教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在前往阿姆利则金庙的路上，锡克教司机一脸嫌弃地指着路边乞丐说：整个印度有超过40万名乞丐，这还不算无法统计的未成年乞丐，而锡克人再穷也不会去乞讨，因为贫穷可以有意外，但尊严不会。

这只是我对锡克教的第一印象，在之后几天的行程里里，这个堪称清流的印度宗教，着实让我震撼了好几次。

阿姆利则金庙位于印度西北边境的旁遮普邦，离巴基斯坦边境城市拉合尔大约30公里，在梵语中，阿姆利则是“花蜜池塘”的意思，据经典记载，早期锡克人会带着鲜花前来金庙聚会，而锡克教规定需赤足涉水洗去尘埃才能进入金庙，鲜花花瓣不可避免地飘落水中，久而久之使池塘宛如洒满花蜜般芬芳。

一名正在清理池塘花瓣的老者解释说，采集大量鲜花与锡克教“万物平等”相悖，上个世纪末就已经不推荐带花进入，而他也只是志愿者，义务为金庙清理水中杂物。

金庙位于水池中央，四面通道铺的是顶级大理石，核心建筑长154米、宽148米，墙体鎏金十分壮观，据说仅黄金就耗费750公斤。名义上庙内供奉的是湿婆神，但实际并没有“神像”，信徒们以瞻仰经典《阿底格兰特》原本为荣耀，展示时间每天从0点开始持续到20点，剩下4个小时会把经典放回储存室。

除了参观金庙外，最引人瞩目的应当是金庙的救济餐，据说每天都有2-3万人在金庙内领取救济餐，仅后厨义工就有700人，分别在搬运、清洗、烹饪、分发等岗位各司其职。

在向导的引领下，我们先参观最早对外提供餐食的“外送区”，干净整洁的空间里，一群义工正在分装餐食，仅一次外送就要搭配7只大汤桶，足以保证500人食用。

这些外送食物按照锡克教划定的救济区挨个派送，主要集中在边境贫困乡村，所用交通工具也全都是锡克人的自有车辆，锡克人向导征得同意后也开来自己的车辆，我们一行也跟着来到50公里外的一座小村子。

大约在2个月前，这片区域的乡村刚刚遭遇一次大洪水，数十万人居无定所忍饥挨饿，其中绝大部分都不是锡克人，但锡克教仍然将其归纳为第一救济区优先外送。当我问到“印度教是不是也有救济餐”时，向导居然冷笑一声：印度教阶级分明，怎么可能有救济一说？

在印度教古籍《柯利世系》中，我找到了相关资料：印度神话中“三大神”分别是主管创造的“焚天”、维护众生的“毗湿奴”和主掌毁灭的“湿婆”，印度教信奉婆罗门的毁灭“湿婆”，而反对婆罗门的耆那教把“毗湿奴”当成主神。简单说就是，信众多达十多亿的印度教并不存在施舍和救济的说法，目前印度所有提供救济援助的寺庙，要么是锡克教，要么是耆那教。

回到金庙时，向导略带神秘地说：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一个能颠覆你们对印度脏乱差印象的地方。

原来，向导所说的地方其实也是厨房，只不过看到戴着口罩的男女义工正在准备食材时，我确实有点惊讶，要知道，这个场景在印度高档餐厅内也不一定能看到，更何况是免费的食堂、义务的工作者。另一个房间里，几个锡克女性正在抓紧烤饼，墙体瓷砖透亮光滑，盛装烤饼的篮子还贴心地铺了一张干净的白布。

随着用餐高峰的到来，后厨工作人员明显不足，一名女子跑到前厅喊人帮忙，紧接着就看到老人、女人、孩子涌入，看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抱怨也没有挑剔。似乎，这就是他们的责任，习以为常的分内之事。

有人吃饭就必定有人清洗餐具，每天两三万人进餐的工作量，应该全球也找不到几个食堂能与之匹敌。在厨房后面的仓储区，我们看到了数以万计、堆积如长龙般的餐盘，负责清洗的多数是男童，因为在锡克教中，男童是心灵最洁净的群体，经他们手上洗出来的餐盘，也最干净。

清洗后的餐盘虽然没有高温消毒，但负责分发的义工会细心检查后才会递给用餐者，一个负责分发餐盘的老人告诉我们，坚持救济穷苦的传统已延续数百年，供应餐盘和食材的资金全部来源于社会捐助，锡克教有“受恩必报”的传统，在一万个领受他人恩惠的用餐者当中，只有走出一个企业家或富豪，就能为下一个“一万用餐者”提供救济餐，这也是金庙救济餐源源不断的主要原因，如今更是24小时供应，随到随吃。

领到餐盘的人排队进入分区等待义工派发食物，当天餐食有烤饼、米饭、咖喱、肉、鹰嘴豆、萝卜、花菜和蔬菜汤等等，令人吃惊的是，数百人进餐的空间里居然鲜有嘈杂乱耳之声，用餐者交谈也多是耳语，派发食物的义工会提着铁桶不断的在用餐者之间穿梭，以便随时添加食物。

在一副井然有序的忙碌中，参观金庙的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临走时向导让我象征性接一份义工递过来的食物，再去后厨帮忙清洗自己用过的餐具，因为锡克教不排斥外人，也愿意对外人展露善意，接受他们的馈赠能让锡克人安心，才会消除他们招待不周的忧虑。

（纪实类旅游长文不好写，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