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认为,他们自信太过。他写道:“从今日回溯当时的情景,可以说是我们对于‘民族至上’的原则,自信太过,…因而对待他都是宽大为怀,而不用彻底的手段 ,于是又授予共党以可乘之隙,而使他的一切政治阴谋,得以死灰复燃,竟为我整个中国大陆招致今日这样空前的灾祸。”
本文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6期,原题为“蒋介石对失去大陆的检讨”
蒋介石是个遵从孔孟之道的人,常常自省其身;为了与宋美龄结婚又信了基督教,作为教徒的他又经常忏悔,自省和忏悔的内容在其演讲、文章、书信中比比皆是,日记中更多,几乎是每日必省。而蒋介石一生中最大的失败莫过于丧失了在中国大陆的统治,对这个于他最惨痛的教训,不说是每日思过,起码也是他初到台湾时思考得最多的问题。
1956年,也就是朝鲜、越南先后停战,英法中东败走,苏共二十大推行新政,这个世界格局发生重大变化的一年,蒋介石把他的思考写成了《苏俄在中国--中国与俄共三十年经历纪要》一书出版,检讨在大陆失败的教训。国民党在中国的失败,有各种机构、各方人士的许多研究成果,着名的有艾奇逊主持美国国务院编的白皮书,而中国两位最主要的当事人之一的蒋介石(另一位当然是毛泽东)的着作,自然是研究中国这一时期历史的最重要文本。作为国民党反动派的代表,蒋介石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为失败找原因,他找的原因不管是否符合历史真实,其一家之言也是中国近现代史的重要史料。
从《苏俄在中国》这一书名就可以看出,蒋介石把苏俄对中国的影响,苏联对中国共产党各种形式的支持认作他和国民党政权失败的主要原因。苏维埃俄国和后来的苏联的支持,确实对中国共产党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俄国送来的不光是主义和精神,近年解密的档案表明,对中共也一直有金钱等物质援助。
蒋介石说,1923年1月孙中山与越飞达成协议,“俄共对孙先生领导的中国革命,允予援助”,这就是国共及中俄之间“和平共存”与合作的开端。他在这本书中写的“三十年经历”,大约就是20世纪20年代初至50年代的30年。蒋介石把这30年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24年国民党联俄容共,到1927年全面清党,中俄断交;第二阶段从1932年中俄复交及1937年“中共的乞降投诚”(文中此类用语,是引蒋介石书中所言,目的是为客观叙述,不代表作者立场,下同--作者注),到抗战结束;第三阶段是1945年至1949年。这30年,正是共产党从成立、发展到取得全国胜利的过程,也是各种版本的中共党史的主要内容。蒋介石说的前两阶段是大陆史书所称第一次和第二次国共合作,后一阶段即是从重庆谈判到解放战争胜利的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
在书第一编的绪论中,蒋介石谈到写书的目的时说:“我们中国这三十年来,所受的惨痛教训,我深望其能对今日同遭共产主义的威胁的国家及其领导者,有所裨益。我以为苏俄的武装暴力,亦与世界历史上野心侵略主义者一样,并不足畏,且必归失败,但是他的武装暴力,乃潜存于其‘和平共存’的外衣之内。自由国家的领导者甚难洞察其危机之存在,比及发觉而奋起抵抗,则为时已晚。我深恐今后俄共及其傀儡中共以其侵陷我大陆,奴役我同胞的故技,转而为害于世界人类而无法阻止,乃不揣愚拙,特将本书公之于世。”并说“倘能以此对自由世界,尤其是我亚洲非共国家,有所贡献,那就是我民族历史上这一最大牺牲的代价,乃获得了补偿,而我对于世界反共斗争,亦克尽其应尽的责任了。” 文中的“和平共存”即大陆译的“和平共处”,苏共二十大表示坚持对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奉行“和平共处”的方针,蒋介石的书也是一种适时的应对。蒋介石还说:“我发表这一记录之时,衷心充满着悲痛无比的情绪,也怀抱着坚强不移的信心。”
这本书的第一编题为“中俄和平共存的开始与发展及其结果”,文中蒋介石概述了30年的历史,从原因讲到结果;第二编“反共斗争成败得失的检讨”今天看来是更为精彩、更值得研读的内容。
在第二编中,蒋介石先是总结了国民革命各战役的成败得失。对第一战役--北伐战争,他认为,在北伐前戡定中山舰事变,北伐中全面清党、肃清了共产分子,并“粉碎了苏俄赤色帝国主义建立东亚新殖民主义的阴谋”,北伐才取得最后的成功。第二战役,蒋介石称“长江剿匪战争”,即毛泽东说的“十年内战”的后半期,中共党史中的“五次反围剿”。蒋说,国民政府面临与日军和共产党两面夹击的形势,行动受限,前三年的第一次至第四次围剿“都未能收得预期的成效”。而第五次围剿,采用了正确的思想和策略,才“肃清了长江七省匪区的大小巢穴,彻底粉碎了共匪苏维埃傀儡组织”。他说的政策方针有:“先安内而后攘外”;“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战略取攻势,与战术取守势”等。军事上有步步为营、节节筑路、划区兜剿、分进合击等。共产党的总结正相反,第一次到第四次反围剿胜利,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对第三战役--抗日战争,蒋介石写道:“我们中国是一个弱国,无论经济、工业、科学、技术,以及军队、武器,都不如日本。因此九一八以后,我们忍辱负重,与日本谈判和平,六年之中,并不轻言宣战。但是战端一开,我们只有不惜‘向国内退军’的焦土政策,而以三民主义的新精神,和国民革命的新战法,来对日本军阀,作绝对性的战争。我们坚持这一战略原则,全面抗战至八年之久,其间虽经过苏俄无数破坏的阴谋,和共匪积极反动的叛乱,但最后终能与世界大战,获得共同胜利的结束。”对第四战役--“抗战胜利后反共斗争的挫折”,蒋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苏俄与中共得以施逞其侵略计划,而我们反共战争,竟遭受悲惨的挫折。三十年来国民革命之传统精神,被其”丧,民族固有的德性几乎毁灭”。
接着,蒋介石以甲乙丙丁、一二三四分门别类地检讨各个方面的失误。
检讨的第一大部分是“我们反共组织和技术上的缺点”。蒋介石说在这部分中,他是针对俄共的行动规律来检讨自己方面的缺点和错误。
在(甲)“反共组织不能严密而警觉不够提高”中,蒋说,中国人处世的道理是隐恶扬善、不念旧恶,国民党是以传统的伦理观念和民族意识为其组党的基础,重伦理、讲信义,对中共如此,对苏俄亦是如此。“哪里知道共党终竟是共党,他对于国家社会,事事都是阴谋,处处都有陷阱。”他的具体论述又分两点,第一点说“我们对共匪应该认为非法集团,而且予以绝对的隔绝和封锁,不使他有公开活动的合法地位。”“但是到了民国二十六年,我们仍然接受他停战乞降的要求,并且对共匪局部开放其宣传与组织的自由。
我们在政治上和社会上,一经有了空隙,也就不啻给予他渗透、潜伏、发展蔓延的大好机会。”蒋介石认为,尤其是1924年后和1946年后,国民党两度陷于动摇分化的困境,“这更是由于本党组织不够严密,警觉不够提高”,使共产党有可乘之机,“乃是我们一个重大的错误”。第二点是“我们应该防范共匪在政治上和社会中的转变作用”。蒋介石说,30年来,共产党依附国民革命而破坏国民革命,所用的战术,对一般群众是转变经济斗争为政治斗争,转变其合法运动为非法斗争;而对国民革命是转变民主革命为社会革命,转变国际战争为国内战争。蒋介石说,对于共产党的战术,他不仅目睹其事,并且身亲其役,当然认识得清楚。便是一般人士,甚至国民党党员“仍然认识不清,警觉不够,甚且舍己从人,随声附和”。他说,很多人因此被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统一战线、联合政府等欺骗。蒋介石写道:“到了他夺取政权之后,不仅质变为‘人民民主专政’,并且再质变为‘社会主义国家’,而成为苏俄的附庸,最后就要把中国大陆,送入苏维埃俄国的赤色版图。这种转变,到今日固已成为一种最明显的事实,但在当时,一般人对共匪认识不清,警觉不够,竟使其阴谋诡计得以施逞,而整个中国大陆就是这样演变成了空前的浩劫。这是反共斗争中最大的缺点。”
共产党对自己的敌人是认识得清清楚楚,毛泽东早在1926年就说过:“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在(乙)“宣传不能主动而理论不够充实”中,蒋介石说,1927年清党的成功,1935年围剿的胜利,使“匪党及匪军已走到完全绝灭的境地”,国际共产党却制造了一些论点,向社会和政府散布,“而我们的宣传不能主动,理论亦缺少战斗性”,“屡次下定决心,而又复随时动摇,不能坚持到底”,而让共产党成功。他举的共产党的论点第一个是“反共即是法西斯”;第二个是“共产党可能消灭,共产主义不能消灭”;第三个是“共党不是军事所能解决,而必须求政治解决”。分析第一个论点时蒋介石说,本来苏俄的共产主义和德意的法西斯主义都反民主的极权主义逆流,但希特勒兴起,1935年共产国际指使各国共产党与社会党乃至民主党派结成“统一战线”,以致各民主国家在共产党的煽动下,造成对法西斯的恐惧,在“反共就是法西斯”的“假逻辑”下,国民党没能彻底消灭溃败的共产党及其军队。抗日战争结束后,又是共产党攻击国民政府为法西斯统治,“牵制了我们的反共斗争,使我们不能不与共党以对等的地位而进行和平谈判与政治协商”。
蒋介石以这两个实例说明宣传的失败,并说这是“反共过程中自认为重大的缺点”。蒋介石“批驳”第二个论点说,共产主义“是彻底反人道主义的阶级仇恨和阶级斗争的思想系统”,在当年剿共成功和抗战胜利时,国民党的宣传没能打破共产主义不灭的论点,致使其广为传播,“不仅保持了中共的生存,并且动摇了社会上对我们彻底解决中共的信心”。对于军事解决和政治解决,蒋介石说,共产党全力向国际社会散布军事方法只能解决共军而不能解决共产党,散布军事解决必使国家财政艰难,人民生活困苦。蒋还说,共产党的论点使社会和国际人士认为只有政治解决一条出路,使“剿共戡乱的政策为之根本动摇”,于是造成不战不和,边打边谈之局,最后让共产党“单独使用武力,来推翻政府”。